内容摘要
《人类简史》是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创作的一部宏大作品,它追溯了智人(Homo sapiens)从石器时代不起眼的猿类演变为地球主宰,并展望其未来可能转变为“神”的过程。全书围绕三大革命展开: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和科学革命。
大约7万年前的认知革命是关键转折点。赫拉利认为,智人之所以能超越其他人类物种(如尼安德特人)并最终遍布全球,核心在于其发展出了独特的语言能力,特别是能够讨论虚构事物(如神话、国家、法律、金钱、公司等)的能力。这种“想象的现实”或“共同的迷思”使得大规模、灵活的合作成为可能,远远超出了其他动物基于亲缘或小团体互动的合作模式。
约1.2万年前的农业革命被赫拉利称为“史上最大的骗局”。虽然它使人口得以指数级增长,产生了粮食剩余,催生了城市、王国和帝国,但对于个体农民而言,生活往往比狩猎采集者更辛苦、营养更单一、更容易受疾病和剥削的困扰。农业革命也加剧了社会分层和不平等。为了管理日益复杂的社会,人类发明了文字和数字系统,克服了“记忆过载”的问题,并巩固了基于想象的秩序(如汉谟拉比法典、美国独立宣言)。
过去几千年,人类通过金钱、帝国和普世宗教这三大力量逐步走向融合统一。金钱创造了跨越文化和政治界限的信任系统;帝国通过征服和统治,融合了不同的民族和文化;普世宗教(如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则首次提出了适用于全人类的超人类秩序和价值观。
最近500年的科学革命,以“承认无知”为起点,通过观察和数学紧密结合,致力于获取新知识并发展新技术(力量)。科学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形成了强大的反馈循环,极大地增强了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但也带来了生态破坏和新的伦理困境。赫拉利探讨了现代性对人类幸福感的影响,认为物质进步未必带来更高的主观幸福感,幸福可能更多地与期望值、生物化学机制以及生活的意义感相关。
最后,赫拉利展望了智人的未来。随着生物工程、赛博格工程(有机体与无机体结合)和无机生命工程的发展,人类正开始打破自然选择的法则,用智能设计来塑造生命,甚至可能终结智人时代,迎来全新的、可能是“后人类”的生命形态。这引发了深刻的哲学和伦理问题:我们想要变成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想要“想要”变成什么?
浓缩内容
引言:微不足道的开端
大约135亿年前,宇宙大爆炸诞生了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物理学由此开端。约30万年后,原子和分子形成,化学应运而生。约38亿年前,地球上出现了有机体,生物学拉开序幕。而大约7万年前,一种名为“智人”(Homo sapiens)的物种开始创造出更为复杂的结构——文化,历史由此展开。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以宏大的视角审视了智人从一种无足轻重的非洲猿类,如何一步步崛起,最终成为地球的主宰,并探讨其未来的可能性。他认为,理解这段历程的关键在于把握三大革命: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和科学革命。
第一部分:认知革命——语言的力量
- 多种人类并存的时代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并非只有智人一种。生物学上,“人”指的是人属(Homo)动物。从大约250万年前到仅仅1万年前,地球上同时存在着多种人类。最早的人类从东非的南方古猿进化而来,约200万年前走出非洲,扩散到欧亚大陆,并适应不同环境演化出不同人种,如适应欧洲寒冷气候、更为强壮的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在东亚生存近200万年、最为耐久的直立人(Homo erectus),以及印尼弗洛勒斯岛上因资源匮乏而侏儒化的弗洛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等。智人大约在20万年前起源于东非。我们习惯于认为自己是唯一的人类,但这其实是近万年来的特例,而非历史常态。
- 思考的代价与直立行走的优势
与其他动物相比,人属拥有特别大的大脑。这并非没有代价:大脑消耗能量巨大(占身体静息能量的25%,而其他猿类仅为8%),导致人类需要花更多时间觅食,且肌肉相对萎缩。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使其可以制造工具、投掷石块、发出信号,促进了手部神经和肌肉的进化,使人类能完成精细任务。但直立行走也带来了背痛、颈脖僵硬等问题,对女性而言,更窄的骨盆增加了分娩风险,导致人类婴儿相对早产、更加无助,需要更长时间的抚养。这反过来促进了人类强大的社会联系和极高的可塑性——人类婴儿如同熔融的玻璃,可以被文化塑造。
- 从食物链中端到顶端
早期人类并非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他们长期处于中间位置,主要靠采集、捕食小动物和食腐为生,同时也是大型食肉动物的猎物。直到大约40万年前,部分人种才开始规律性地猎捕大型动物。智人在大约10万年前才一跃成为食物链顶端。这一快速跃升使得生态系统和人类自身都来不及调整适应,导致人类内心充满恐惧和焦虑,行为也因此可能更为残酷和危险。火的使用(约30万年前开始日常使用)是人类迈向顶端的重要一步。火提供了光明、温暖和防御武器,更重要的是,它让人类学会了烹饪。熟食改变了食物的化学和生物特性,杀死了病菌,使更多食物(如小麦、水稻、土豆)变得易于消化,大大缩短了咀嚼和消化时间,可能促进了大脑容量的增长,并首次在人与其他动物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人类开始掌控自然力。
- 智人的崛起与“知识之树”
大约在7万到3万年前,智人经历了一场“认知革命”。虽然具体原因不明(可能是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大脑内部连接方式),但其结果是智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思考和沟通能力,特别是发展出了一种全新的语言。这种语言的独特之处并非仅仅在于能传递关于狮子或野牛的客观信息(“河边有狮子”),或进行八卦闲聊以维持更大的社群(“谁和谁关系不好”),而在于它能够讨论虚构的事物。智人可以说出“狮子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这样的话。这种谈论虚构事物的能力,是智人语言最独特的特征。
传说、神话、宗教和国家等概念应运而生。这些“共同的迷思”或“想象的现实”虽然并非客观存在,但只要被足够多的人相信,就能产生巨大的力量。它使得智人能够进行大规模、灵活的合作,远远超过了其他动物(如蚂蚁的僵化合作、黑猩猩的小团体合作)的范畴。一个典型的狩猎采集部落通常不超过150人(邓巴数),这是依靠亲密关系和八卦能有效维持合作的上限。但依靠共同的虚构故事,成千上万甚至数百万的陌生人能够为了共同的目标(如修建金字塔、发动十字军东征、建立现代国家或公司)而合作。标致汽车公司(Peugeot SA)就是一个例子,它并非实体车辆、工厂或员工的总和,而是一个法律上的“虚构体”,存在于集体想象之中,拥有权利和义务。这种创造和相信虚构故事的能力,使得智人能够快速调整行为模式以适应变化的需求,开启了文化演化的快车道,超越了缓慢的基因演化。这就是智人最终战胜尼安德特人等其他人类物种、征服世界的秘密武器。
- 走出非洲与大灭绝
认知革命后,智人开始了第二次走出非洲的大规模扩张。大约45000年前,他们设法渡海抵达了此前从未有大型陆地哺乳动物踏足的澳大利亚。这标志着智人首次突破亚非大陆生态系统,并迅速攀升至新大陆食物链的顶端。然而,智人的到来伴随着一场生态浩劫。在几千年内,澳大利亚24种体重超过50公斤的大型动物中,有23种灭绝了。类似的模式在智人抵达美洲(约16000年前)后再次上演,北美47属大型哺乳动物中消失了34属,南美60属中消失了50属。无论是通过过度猎杀,还是使用火改变地貌,或是两者结合气候变化共同作用,智人的扩张成为了地球生命史上最大、最快的生态灾难之一。
第二部分:农业革命——史上最大骗局?
- 从采集到耕种
大约1万年前,智人开始投入几乎全部时间和精力来驯化少数几种动植物,如小麦、水稻、玉米、土豆、绵羊、山羊、猪、牛等。这场从狩猎采集到农耕畜牧的转变,即农业革命,独立发生在世界多个地区(如中东、中国、中美洲、南美安第斯山区等)。学者们曾认为这是人类智慧进步的伟大飞跃,让人类告别艰苦危险的采集生活,进入安逸富足的农耕时代。
然而,赫拉利认为,农业革命更像是一个陷阱,是“史上最大的骗局”。虽然农业使得单位土地面积能养活更多人口,导致了人口爆炸,但对于普通个体农民而言,生活质量可能反而下降了。农民的工作时间更长、劳动更辛苦(清除石块、除草、挑水灌溉),饮食更单一、营养更不均衡(依赖少数几种主粮),更容易受到饥荒(依赖单一作物收成)和瘟疫(定居点人口密集、卫生条件差)的威胁。考古证据显示,早期农民比狩猎采集者更矮小、更不健康,平均寿命可能更短(主要是儿童死亡率极高)。
- 奢侈生活的陷阱
那么,人类为何会陷入这个陷阱?赫拉利解释为“奢侈生活的陷阱”。农业的兴起是一个漫长而渐进的过程。最初,采集者可能只是在丰收季节临时定居,顺便照料一下野生谷物。随着气候变暖、谷物增多,定居时间逐渐延长,人们开始更精心地耕种。每一个小小的“改进”(如使用锄头深耕、除草、灌溉)都承诺带来更好的收成,让人们以为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饥饿。人们确实付出了更多劳动,收成也增加了,但他们没有预见到人口会随之增长,新增的粮食很快被新增的人口消耗殆尽;也没有预见到定居生活和单一饮食会带来新的疾病和健康问题;更没有预见到剩余的粮食会引来盗贼和敌人,迫使他们修建防御工事、守卫家园。
一旦走上农耕之路,就很难回头。人口增长使得重返采集生活已无可能。人们逐渐忘记了过去的生活方式,适应了新的艰辛。这就像现代人追求更轻松的生活而发明了各种省时工具(如电子邮件),结果却发现生活节奏更快、更焦虑。奢侈品(如定居、更多的粮食)往往会变成必需品,并带来新的义务。
- 想象的秩序与文字
农业革命带来的粮食剩余和人口增长,催生了更大规模的社会组织——村庄、城镇、城市、王国乃至帝国。然而,人类缺乏大规模合作的生物本能。如何让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的陌生人有效合作?答案依然是依靠“想象的秩序”——共同相信的虚构故事。无论是古代的城邦、中世纪的教会,还是现代的国家,其基础都是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神话、法律、价值观。
例如,公元前1776年的《汉谟拉比法典》和公元1776年的《美国独立宣言》,都宣称自己依据的是普世永恒的正义原则(分别由神或造物主赋予)。然而,两者提出的原则却截然不同:前者强调严格的等级制度(贵族、平民、奴隶,男女有别),后者宣称“人人生而平等”。赫拉利指出,这两种原则(等级与平等)都并非客观事实,而是人类想象的产物。生物学上,人既非生而平等(基因、环境各异),也无所谓“天赋权利”。这些“想象的秩序”之所以重要,并非因为它们真实,而是因为它们能被广泛接受,从而塑造社会结构,规范人际关系,促成大规模合作。
为了维持这些庞大的想象秩序,光靠口耳相传已不足够。随着社会规模扩大,需要处理的信息量(特别是税收、财产、法律等数字和文字信息)急剧增加,远超单个人脑的记忆和处理能力。大约在公元前3500-3000年,苏美尔人发明了文字,最初是一种记录经济账目的“部分文字”(用符号表示数字和物品),后来逐渐发展为能完整记录口语的“完整文字”(如楔形文字)。文字的发明极大地扩展了人类储存和处理信息的能力,使得建立复杂的官僚体系、管理广阔的帝国成为可能。安第斯山区的印加帝国则发展出独特的结绳记事系统(奇普quipu)来处理数据。文字不仅记录信息,更重要的是,它逐渐改变了人类的思维方式,从自由联想、整体思考转向分门别类、官僚化的思维。
- 历史没有正义
想象的秩序往往并非公平中立,它们总是将人划分成不同等级(如贵族/平民、自由人/奴隶、白人/黑人、男性/女性、富人/穷人),赋予不同群体不同的权利和待遇。这些等级制度虽然是虚构的,但它们一旦建立,往往会通过法律、习俗、教育甚至暴力来强制执行,并声称自己是自然或神圣秩序的一部分,从而变得根深蒂固。
例如,印度的种姓制度起源于约3000年前雅利安人入侵,为了维持少数统治者的特权而建立,并与宗教的洁净观念相结合,将社会隔离和不平等合理化。美国的种族歧视则源于殖民时期经济因素驱动下的奴隶制,后来通过神学和伪科学的种族主义理论来辩护,即使在奴隶制废除后,种族隔离和歧视依然通过法律和社会习俗长期存在,形成恶性循环。
性别等级制度(父权制)是几乎所有已知农业和工业社会都存在的现象。虽然男女之间的生物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如生育能力),但围绕“男性”和“女性”这两个社会性别概念建立起来的大部分规范、角色、权利和义务(如男性主导政治、女性负责育儿)都是文化的产物,而非生物的必然。赫拉利探讨了父权制普遍存在的几种可能解释(肌肉力量、攻击性、基因策略等),但认为没有一种理论能完全令人信服地解释为何几乎所有社会都是男性占据主导地位,尤其是在智人这种极其依赖合作的物种中。历史表明,这些基于想象的等级制度一旦形成,往往会自我强化,制造出持久的不公。
第三部分:人类的融合统一
- 历史的箭头
农业革命后,人类社会日益庞大复杂,支撑社会秩序的想象建构也日益精细。这些建构的总和被称为“文化”。文化并非静止不变,它总是在内部矛盾(如中世纪基督教与骑士精神的冲突、现代自由与平等的张力)和外部环境变化、文化交流中不断演变。这种持续的变化就是“历史”。
从宏观角度看,历史似乎有一个总方向:从小规模、简单的文化逐渐融合成更大、更复杂的文明,世界上的独立文化圈数量越来越少,最终走向全球一体化。公元前1万年,地球上存在数千个独立的人类世界。到公元1450年,虽然仍有少数孤立世界(如塔斯马尼亚),但约90%的人口已生活在庞大的“亚非世界”这一个相互连接的文化圈内。其余人口则分布在美索美洲、安第斯、澳大利亚和远洋四大世界。在随后的三百年里,亚非世界(主要是欧洲)吞并了其他所有世界,形成了单一的全球文明。
今天的全球文化并非同质化,而是像一个有机体,包含着多样的生活方式和人群,但它们都紧密相连,相互影响,并使用着共同的概念框架(如民族国家、资本主义经济、人权、科学方法)进行交流和冲突。
- 金钱的味道
促进全球融合的三大力量是金钱、帝国和宗教。金钱是最早出现的普世秩序之一。狩猎采集者没有金钱,依靠互惠和义务经济。随着专业化分工和城市兴起,物物交换变得极其低效。金钱应运而生,它并非指硬币或纸币,而是任何人们愿意用来系统性代表其他物品价值,以进行商品和服务交换的东西(如贝壳、牛、盐、谷物、金属)。
金钱克服了物物交换的“双重需求巧合”难题,并提供了价值衡量、财富储存和便捷运输的标准。最早的货币(如苏美尔的大麦)具有内在价值,但储存和运输不便。真正的突破是信任没有内在价值的货币(如银块、硬币)。公元前640年左右,吕底亚国王首次铸造了标准化、带有官方印记的硬币,保证了其重量和成色,极大地促进了商业发展。罗马帝国的第纳尔银币甚至在帝国疆域之外的印度市场也被广泛接受,显示了货币跨越政治和文化界限的力量。
金钱的运作基础是“普遍互信”——我相信它,因为别人也相信它。这种信任建立在复杂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网络之上。金钱是人类创造的最成功、最普适的信任系统,它比语言、法律、文化、宗教更能跨越隔阂,促进陌生人之间的合作。然而,金钱也有其阴暗面:当一切皆可转换,当信任寄托于匿名的货币而非具体的人或社群时,它可能侵蚀地方传统、亲密关系和人类价值,让世界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市场。
- 帝国的愿景
帝国是塑造世界历史的另一重要力量。帝国具备两个特征:统治多个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文化认同和独立领土;疆域灵活,具有几乎无限的扩张潜力。正是这两个特点使帝国能够将多元的族群和生态区统一在单一政治框架下,促进了思想、技术、商品和人口的流动,加速了人类的融合。
虽然帝国往往建立在暴力、征服和剥削之上(如罗马对高卢、西班牙对美洲),但它们也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帝国的精英利用财富不仅供养军队,也资助了哲学、艺术、法律和慈善事业。许多现代文化都深受帝国遗产的影响,我们使用的语言、思想体系、法律制度甚至饮食习惯,很多都源于过去的帝国。例如,现代印度继承了英国的民主制度、法律体系、铁路网和英语;现代埃及人讲阿拉伯语,认同阿拉伯文化,尽管其祖先曾被阿拉伯帝国征服。
从波斯的居鲁士大帝开始,帝国统治者往往宣称其统治是为了所有被征服民族的福祉,要将优越的文化(和平、正义、文明)传播给“野蛮人”。这种“为你好”的帝国思想(无论是波斯的“天命”、中国的“天下”、罗马的“和平”,还是近代的“白人的负担”、“解放全人类”或“推广民主自由”)为帝国扩张提供了意识形态辩护。帝国文化往往是融合性的,统治精英乐于吸收被征服民族的思想、习俗和神祇,形成了混合文明(如罗马文化深受希腊影响,阿拔斯文化融合了波斯、希腊和阿拉伯元素)。被征服民族在经历痛苦的同化过程后,有时也能融入帝国体系,甚至成为统治者(如罗马帝国后期的皇帝来自伊比利亚、叙利亚、阿拉伯等地)。
- 宗教的法则
宗教是人类统一的第三大推手。宗教被定义为“一种基于对超人类秩序的信仰的人类规范和价值观体系”。宗教通过赋予社会秩序和法律以超自然的合法性,来巩固脆弱的人类合作网络。
早期宗教多为泛灵论,认为万物有灵,且与人类平等交流。农业革命后,动植物地位下降,变成人类财产,人类开始祈求功能性的神祇(如丰饶女神、雨神、战神)来保佑收成和抵御灾祸,多神教由此兴起。多神教承认一个最高、无私的宇宙力量(如希腊的命运、印度的梵),但认为这个力量不关心人类俗务,人类主要与具有偏好和利益的众多低阶神祇打交道。多神教通常具有包容性,容易接纳异族神祇。
一神教(如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兴起是一个重大转折。它们相信宇宙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这位神不仅创造世界,还对人类事务有明确的旨意和要求。一神教往往比多神教更狂热、更具排他性,因为它们相信自己掌握了唯一的真理,有义务(有时通过暴力)去传播信仰、清除异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巨大成功,使得一神论思想在过去两千年里深刻地塑造了全球历史。
然而,一神教内部也常常吸收多神教和泛灵论的残余(如基督教的圣徒崇拜、伊斯兰教的精灵信仰),并受到二元论(认为世界是善恶两种独立力量斗争的战场,如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的深刻影响。善恶二元对立、灵肉分离、天堂地狱等观念,虽与严格的一神论逻辑相悖,却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思想中根深蒂固。
除了信奉神祇的宗教,第一千纪还出现了重要的自然法则宗教(如印度的佛教、耆那教,中国的道教、儒家,地中海的斯多葛主义等)。它们认为宇宙秩序源于自然法则,而非神意。佛教是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佛陀(释迦牟尼·乔达摩)认为,痛苦的根源在于人对短暂快感的无尽追求(“渴爱”)。解脱之道在于通过禅修认清所有感受的无常本质,停止渴爱,达到内心的平静与满足(涅槃)。佛教虽然不否认神的存在,但认为神也受自然法则约束,无法帮助人从根本上解脱痛苦。
近代以来,随着有神论宗教影响力下降,一些新的自然法则宗教(或称“意识形态”)兴起,如自由主义、共产主义、资本主义、民族主义和纳粹主义。它们同样基于对某种超人类秩序(如自然规律、历史规律、人性)的信仰,并据此建立一套规范和价值观体系。其中,人文主义崇拜“人性”(Homo sapiens),认为智人拥有独特而神圣的本质。人文主义内部分裂为自由人文主义(强调个体自由和价值)、社会人文主义(强调集体平等)和演化人文主义(如纳粹,认为人是可变的物种,应通过优胜劣汰实现进化)。
第四部分:科学革命——无知的力量与智人的未来
- 发现无知
过去500年见证了人类力量空前的增长,其核心驱动力是科学革命。现代科学与以往知识体系的关键区别在于:承认无知(以“ignoramus”——“我们不知道”为出发点,承认现有知识可能错误,没有神圣不可挑战的理论);以观察和数学为中心(通过收集经验观察,并运用数学工具将其整合成普适理论);致力于获取新能力(不仅仅满足于理解世界,更要获得改造世界的新力量,特别是发展新技术)。
科学革命首先是一场“无知的革命”。它推翻了“所有重要知识都已包含在古代经典或由神启示”的传统观念。承认无知,激发了探索未知的动力。当这种无知与获取新力量的渴望相结合,并得到帝国和资本的支持时,科学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起来。
- 科学与帝国的联姻
现代科学的兴起与欧洲帝国主义的扩张密不可分。欧洲帝国主义与其他帝国不同之处在于,其扩张不仅仅是为了财富和权力,也包含了强烈的探索和求知欲。欧洲探险家(如哥伦布、库克)和征服者(如科尔特斯、皮萨罗)往往承认自己对前方世界一无所知,并渴望通过探索获得新知识,这些新知识又反过来帮助他们征服世界。
欧洲帝国派遣的远征队中,常常搭载着科学家(植物学家、地理学家、人类学家等)。科学研究为帝国提供了实用知识(如绘制地图、了解资源、防治疾病如坏血病、破译古代文字如楔形文字、研究被征服民族的语言和文化),也为帝国统治提供了意识形态的合法性(宣称帝国在传播进步、造福人类)。反过来,帝国为科学研究提供了资金、保护、信息网络和广阔的研究领域。没有帝国的支持,现代科学很难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这种科学与帝国的紧密结合,是欧洲能够最终主宰世界的关键因素之一。
- 资本主义的信条
科学和帝国的发展,离不开第三个关键因素: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是一种基于“信任未来”和“利润再投资以增加生产”的经济和社会体系。它相信通过技术创新和组织发展,经济的“饼”可以不断做大,从而打破了前现代“零和博弈”的观念。这种对“增长”的信念,催生了现代信贷体系。银行和投资者愿意将大量资金(信贷)借给企业家和政府,用于投资未来的生产,期望获得更大的回报。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个体追求私利(增加利润)的行为,通过市场机制,最终会促进集体财富的增长(“利己即利他”)。资本主义的核心信条是:生产利润必须再投资于提高生产。这与前现代贵族将财富用于非生产性消费(宴会、宫殿、战争)形成鲜明对比。
资本主义极大地推动了科学研究,因为它将经济增长视为最高目标,而科学技术是实现增长的关键。科研项目能否获得资助,往往取决于其潜在的经济效益。同时,资本主义的运作也日益依赖科学提供的知识和技术。科学、帝国和资本主义形成了强大的正反馈循环,成为过去500年历史发展的主要引擎。
然而,不受约束的资本主义也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如大西洋奴隶贸易、对工人阶级的剥削、环境破坏等。当增长成为至高无上的目标时,所有阻碍增长的伦理考量都可能被牺牲。
- 工业的巨轮
工业革命是科学、帝国和资本主义结合的集中体现,其核心是能源转换的革命。人类发现了将各种能源(煤、石油、原子能)转化为动力的有效方法,突破了依赖植物光合作用和肌肉力量的千年限制。廉价而丰富的能源和新材料(如塑料、铝)的出现,导致了生产力的爆炸式增长。
工业革命首先是“第二次农业革命”。机械化、化肥、农药、新品种的应用极大地提高了农业效率,将大量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进入工厂和城市。这也导致了农场动物的工业化、机械化对待,它们被视为生产线上的零件,其生命价值完全由经济效益决定,承受着巨大的生理和心理痛苦。
工业革命也深刻地改变了人类社会和生活方式。统一、精确的时间表取代了自然的节律,成为社会运行的基础。城市化进程加速,传统的家庭和社区结构瓦解,其功能(如福利、教育、医疗、养老、婚配甚至情感支持)被国家和市场大量取代。个体从家庭和社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但也变得更加原子化、更加依赖国家和市场。国家和市场通过塑造“想象的共同体”(如民族国家、消费部落)来填补亲密社群瓦解留下的情感真空。
- 永久的革命与幸福
过去两个世纪,社会变革的速度和广度前所未有,社会秩序进入了“永久革命”的状态。变化本身成了常态。政治的核心承诺不再是维护传统,而是摧毁旧世界、建设新世界。
尽管经历了空前的暴力和动荡(如世界大战、种族灭绝),但二战以来的七十年,也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和平的时期,特别是大规模国际战争几乎消失。这主要归功于核武器带来的“恐怖和平”、战争成本上升而利润下降(财富形式从土地、黄金转向人力资本和知识)、和平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以及全球政治文化的转变(和平主义精英主导)。全球化和国际网络的日益紧密,使得单一国家发动战争的能力和意愿都大大降低,一个“全球帝国”的雏形正在形成,它在其广阔的疆域内(即全球)维持着和平。
然而,这一切进步是否让人类更幸福了?赫拉利对此表示怀疑。历史研究很少关注幸福感这个核心问题。从主观幸福感的角度看,财富、健康等客观条件的改善未必带来幸福感的同等提升,因为幸福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观期望与客观条件的比较。现代社会虽然物质极大丰富,但媒体和广告业不断抬高人们的期望值,可能反而降低了满足感。
生物学研究则指出,人类的幸福感可能主要由生化系统(如血清素、多巴胺)决定,这个系统被进化设定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外部事件只能带来短暂的波动。如果是这样,那么历史上的大部分事件(革命、战争、社会改革)对人类的长期幸福感影响甚微。
佛教等古老智慧则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幸福并非源于追求特定的愉悦感受(无论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而是源于了解自我、认清所有感受的无常本质、并停止无谓的渴爱。从这个角度看,幸福的关键在于智慧和内心的平静,而非外部条件或主观感受。
- 智人的终结
在21世纪初,智人正站在一个历史性的门槛上。通过生物工程(基因改造)、赛博格工程(有机与无机结合)和创造无机生命(人工智能),人类正开始打破自然选择的法则,用智能设计来重塑生命,甚至可能创造出“超人类”或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
这带来了巨大的伦理挑战和存在风险。我们是否有权扮演上帝的角色?改造生命是否会加剧社会不平等,创造出超人阶级?当人类能够设计自己的欲望时,我们该如何选择?“我们想变成什么?”这个问题,最终指向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我们想‘想要’什么?”
赫拉利在书的结尾留下了一个开放性的思考:智人,这个曾经微不足道的物种,在掌握了神一般的创造和毁灭力量之后,却依然目标不明、贪得无厌、不负责任。还有什么比“拥有神的能力,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不负责任的上帝”更危险呢?人类历史或许正走向终结,但并非因为灾难,而是因为智人可能即将被自己创造出的、更强大的后人类所取代。
关键要点
以下是《人类简史》的关键要点,按主题和层级关系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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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人的独特性与崛起
- 认知革命 (Cognitive Revolution):约7万年前,智人大脑发生关键变化,产生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
- 核心能力:虚构语言 (Fictive Language):能够讨论不存在的事物(神话、宗教、国家、法律、金钱、公司等)。
- 结果:大规模灵活合作 (Large-scale Flexible Cooperation):基于共同相信的“想象的现实”或“共同迷思”,使得成千上万甚至百万陌生人能够有效合作,超越了其他物种的合作模式。
- 后果:超越其他人类物种:凭借合作优势,智人最终战胜并可能导致了其他人类物种(如尼安德特人)的灭绝。
- 后果:全球扩张与生态影响:认知革命使智人能够走出非洲,适应并改造全球环境,但也导致了第一波大型动物灭绝事件。
- 认知革命 (Cognitive Revolution):约7万年前,智人大脑发生关键变化,产生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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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革命 (Agricultural Revolution):约1.2万年前开始,人类驯化少数动植物。
- “史上最大骗局” (History’s Biggest Fraud):
- 人口爆炸 (Population Boom):单位土地供养更多人口。
- 个体生活质量下降?:农民工作更辛苦、饮食更单一、健康状况可能恶化、更容易受饥荒和剥削。
- 定居生活 (Settled Life):导致对土地的依赖、财产观念增强、疾病传播加速。
- 社会复杂化与管理:
- 想象的秩序 (Imagined Orders):为管理人口增长和复杂社会,创造了基于虚构概念(如法律、等级、国家)的社会规范和等级制度(例如《汉谟拉比法典》、《美国独立宣言》中的原则)。
- 文字的发明 (Invention of Writing):为克服人脑记忆局限,处理大量信息(特别是数字和行政记录),苏美尔人等发明了书写系统(最初是部分文字,后发展为完整文字)。
- “史上最大骗局” (History’s Biggest Fra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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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融合统一 (Unification of Humankind):历史宏观趋势是从众多小文化走向少数大文化,最终形成全球单一文明。
- 三大全球秩序推动力 (Three Great Unifiers):
- 金钱 (Money):基于“普遍互换性”和“普遍信任”的原则,创造了跨越文化和政治界限的经济合作网络。
- 帝国 (Empires):通过征服和统治,融合了不同民族和文化,传播了思想、技术和制度,塑造了现代世界的文化和政治格局。帝国具有文化多样性和疆域灵活性。
- 宗教 (Religion):特别是普世性、传播性的宗教(如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提供了超越地方的超人类秩序和价值观,促进了大规模认同和合作。
- 三大全球秩序推动力 (Three Great Unifi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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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革命 (Scientific Revolution):约500年前开始。
- 核心特征 (Core Characteristics):
- 承认无知 (Admission of Ignorance - Ignoramus):愿意承认我们不知道,并挑战现有知识。
- 观察与数学中心 (Centrality of Observation and Mathematics):通过经验观察和数学工具来获取和构建知识。
- 获取新能力 (Acquisition of New Powers):科学的目标不仅是理解世界,更是获得改造世界的力量(技术)。
- 关键结合 (Key Alliances):
- 科学与帝国 (Science and Empire):相互促进,科学为帝国提供知识、技术和合法性,帝国为科学提供资金、保护和研究机会。
- 科学与资本主义 (Science and Capitalism):相互依赖,资本主义信奉增长,依赖科技创新;科学研究需要资本投入,其方向受经济利益影响。
- 后果 (Consequences):
- 人类力量空前增长:能源转换、新材料、医学进步、工业革命等。
- 生态影响加剧:工业化农业、物种灭绝、环境污染、全球变暖。
- 社会结构剧变:工业化、城市化、传统家庭和社区解体、国家和市场力量增强、时间观念改变。
- 核心特征 (Core Characteris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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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历史 (History of Happiness)
- 客观条件与主观感受:财富、健康等客观条件改善未必直接提升幸福感。
- 期望值的重要性 (Importance of Expectations):幸福感取决于客观条件与主观期望的契合度。
- 生物化学决定论?(Biochemical Determinism?):幸福感可能主要由大脑生化机制(如血清素水平)决定,该水平相对稳定。
- 意义的重要性 (Importance of Meaning):幸福感也与生活是否有意义和价值相关,而意义往往来源于个人叙事与集体“想象秩序”的同步。
- 历史研究的缺失:历史学很少直接研究幸福感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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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人的未来 (The Future of Sapiens)
- 打破自然选择 (Breaking Natural Selection):人类开始用智能设计(生物工程、赛博格工程、无机生命工程)取代自然选择。
- “智人的终结” (The End of Homo Sapiens):未来的技术可能从根本上改变智人的身体、心智、意识和身份,创造出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后人类”或“超人类”。
- 核心问题 (The Core Question):面对设计自身和欲望的能力,我们不仅要问“我们想变成什么?”,更要问“我们想‘想要’什么?”(What do we want to want?)。
- 未知的未来与责任: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但目标不明,可能带来巨大风险。
Q&A
1. 问:智人(Homo sapiens)与其他人类物种相比,有何独特之处,使其最终能够统治地球? 答:智人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约7万年前经历的“认知革命”后发展出的虚构语言能力。这种能力使智人能够讨论不存在的事物(如神话、国家、金钱),创造并相信“共同的迷思”或“想象的现实”。这使得大规模、灵活的陌生人合作成为可能,从而在竞争中胜过其他只能进行小团体合作的人类物种。
2. 问:为什么作者称农业革命是“史上最大的骗局”? 答:作者认为,虽然农业革命使人类总人口和粮食总量大幅增加,但对个体而言,生活质量可能下降了。农民比狩猎采集者工作更辛苦、饮食更单一、健康状况更差,且更容易受到饥荒、疾病和剥削的困扰。它是一个“陷阱”,因为一旦开始就难以回头,且其长期后果(如人口压力、社会不平等)并非人类初衷。
3. 问:人类是如何在缺乏生物本能的情况下实现大规模合作的? 答:人类通过创造和共同相信**“想象的秩序”**来实现大规模合作。这些秩序包括法律、国家、宗教、金钱、人权等虚构概念。只要足够多的人相信这些故事,它们就能规范行为、建立信任、协调行动,使数百万陌生人能够为了共同目标而合作。
4. 问:金钱、帝国和宗教在人类历史的统一进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答:它们是推动人类走向全球统一的三大力量:
- 金钱:创造了基于普遍信任和可兑换性的经济秩序,促进了跨文化贸易和合作。
- 帝国:通过征服和统治,将不同民族和文化纳入统一的政治框架,促进了思想、技术和制度的传播与融合。
- 宗教(特别是普世宗教):提供了超越地域和族群的共同信仰和价值观体系,为大规模社会凝聚提供了超自然的合法性基础。
5. 问:科学革命的核心特征是什么?它与之前的知识体系有何不同? 答:科学革命的核心特征是承认无知(ignoramus),并基于此,通过系统的观察和数学方法来寻求新知识,最终目的是**获取新的能力(技术)**来改造世界。这与之前的知识体系(如宗教、传统哲学)根本不同,后者通常认为所有重要知识已包含在古代经典或神启中,不鼓励质疑和探索未知。
6. 问:历史发展是否必然让人类更幸福? 答:作者对此持怀疑态度。他指出,人类的集体力量(如财富、技术)在历史上显著增长,但这并未必然转化为个体幸福感的提升。幸福感可能更多地与主观期望、生物化学因素(如大脑内的血清素水平)以及生活的意义感有关,而非仅仅取决于客观物质条件。
7. 问:书中提到的“智人的终结”是什么意思? 答:指随着生物工程、赛博格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人类可能通过智能设计从根本上改变自身的生理、认知和情感,创造出与现有智人截然不同的“后人类”或“超人类”。这可能意味着智人这个物种在生物学和文化意义上的终结,被新的生命形态所取代。